那不弄这个什么河灯活动，要不换别的活动不行吗？
孙老师收住了笑容。
很多人都问我这个问题，其他老师，主任，志愿者，甚至是孩子们。
孙老师顿了顿。拿起一叠折纸走向孩子们的房间。
后天是清明节，很多孩子都不知道有这个节日，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的忌日是哪天，他们只是一次水灾里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父母。我觉得至少一年中，得有那么一天，他们要想起父母已经离开的这个事实，不逃避，不假装，去祝福，去哭也好，至少有那么一天，他们要去怀念。
孩子们的房间摆了7张上下铺，被子或横着，或敞开，只有一张床铺是的整齐叠好的，那是安安的床。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桌，糖果和彩色蜡笔躺在收纳盒附近，孩子们的袜子吵闹着躺在收纳箱。各式各样的红色，黄色奖状装饰这墙面。
你知道吗？他们有的还太小，连叠被子的力气还没有长起来。孙老师将一床床的被子叠起来，在安安床前的枕头旁放下折纸材料，还附了一张小纸条。
孩子还这么小，就失去了亲人。孙老师抹了抹眼角的眼泪。
斌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。队长没有教他怎么应对人类哭泣的场景。
不好意思，啊，给我的吗？黑姐从收纳盒里拿了只袜子递给孙老师。
眼泪，擦。黑姐举起袜子。
哈，不用了，谢谢。书桌上的镜子里，孙老师破涕为笑。
7点，还好，清明节在河边放河灯的人并不多。路灯也比想象中明亮，黑姐和斌仔一前一后看着队伍，孙老师和另外一名志愿者负责照看队伍里年纪小的孩子。13个孩子排成一个纵队，安安和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维持队伍纪律，也会照看其他小孩，帮助大人们减轻了不少负担。
好了，大家一个个来，到老师这里，老师帮大家把蜡烛点上，然后我们再把河灯放入水中，注意是要顺着河水，轻轻的水平放上去，不要扔过去，也不要斜着放，要不然纸船会提前弄湿或者着火。
不行，桃子，这样船会沉的。桃子将收藏起来的一满盒糖果装上纸船。
不，我要给爸爸妈妈吃糖果。烛光在桃子的脸上摇曳。
糖果你可以自己留着，好不容易存了这么多，等下船沉了，掉入水中，就可惜了。
可是，可是，天堂不知道有没有糖果卖。桃子呼吸短促了起来。
有的，天堂什么都有。放心，小桃子的心意，爸爸妈妈都知道了，他们会很开心的，糖果我们还是自己留着好吗？这都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糖呢。
有一次，爸爸给我买了一盒夹心糖，妈妈问我有没有糖果可以给她吃一颗，我骗她说没有，然后我一个人偷偷吃掉了。桃子没有哭出声，大大的眼睛里，眼泪滚成一颗颗珠子。
所以这次想让他们也尝一尝味道是吗？
嗯。我存了好多好多糖果。
老师明白了，那我们这次船太小了，就挑两颗糖放在船里，好吗？
不行。桃子摇摇头。脸上的泪珠被甩了一颗，落在孙老师的脸上。
榛子味，巧克力味，草莓味，奶油味，咖啡味，好多味道，他们都要吃才行。
太多了，船会沉的。这样，我们挑几种最好吃的好不好？
可，可是，我，我，不知道爸爸妈妈喜欢哪一个味道的。桃子抿着嘴，嘴巴颤抖着，下弯。
你下水，在水底撑着河灯。别让船沉了。
哦。。。不行。我不会游泳!
吸血鬼又不会被溺死，你不会游泳个鬼啊。
我不会在水里划啊。
。。。不下去，可以，你这个礼拜的牛奶，我都给你藏起来。黑姐贴着斌仔的耳边悄声说。
不是把。你别这样。
下不下水？
你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。
还考虑个屁啊。是不是男人？
这和我是不是男人，没有关系把？最多也就是女吸血鬼和男吸血鬼的区别。唉，别踢我啊。
噗通，黑姐一脚把斌仔踹到水里去了。
河水的动静吸引了其他几个路人的注意。孩子们和孙老师并没有察觉。
用我的河灯吧。安安用孙老师特意留下的折纸，折了一个超大号河灯。
我的河灯够大，桃子，应该能装很多很多糖果。我们交换好吗？
可以吗？桃子看了一看安安又望了望孙老师。
安安，可以吗？孙老师看着安安，没有想清楚安安为什么要折这么大的河灯。
可以的，老师，一只纸船而已，没关系的。安安拿出书包里的大河灯。
小小的河灯满载着桃子喜欢的糖果，被烛光点亮的，顺流而下。
桃子攥着小粉拳，祈祷河灯进入天堂前不要被河水淹没。斌仔躲在河水里划行，用手扶平河灯，确保平衡，收拾掉水面上树枝和从水底凸起的小石头。
小朋友，你的河灯是彩色的吗？志愿者蹲下帮小金撑开河灯。
是，不是。小金两只手噗嗤噗嗤的来回拍打，兴奋极了。
是用蜡笔画了画，是吗？小金。孙老师点亮了一截蜡烛。
在河灯上画了什么呢？可以让老师看看吗？
嘘嘘！小声点，别让他们听见了。小金跳了起来，踩在湿润的小石头上。
小心。孙老师来不及接住小金。
小金差点摔了一个大摔跤，嘻嘻。小金冲着抱住自己的黑姐咧嘴笑。
啊。。。孙老师捂住嘴。
黑姐故意抱着小金摔进水里，在小金睫毛离河面1cm的地方停了下来。
好玩吗？黑姐原本想吓唬一下不知轻重的小金。
怀里的小金紧张的闭上眼睛，不敢看，手上的河灯藏在小肚子里的内衣。
没弄湿哇！小金抓着皱成一团的河灯，晚风吹过小金的门牙，冷的小金打了个喷嚏。
小金重新把河灯的8个角撑开，黑姐放上蜡烛。彩色纸船的图案被蜡烛照的暖暖的。
椅子？
嗯。小金用力点了点头。我告诉你，你不要告诉别人啊。小金岔开腿，像一只小青蛙蹲在地上。
嗯。黑姐也蹲了下来。
小金站起来，用手遮住嘴，侧身在黑姐耳边说。我听幼儿园老师说，人要排队上天堂的，那里好多人。我平时妈妈不爱站着排队，容易脚痛。我给她画了好多椅子，到了天堂，她就不用站着，有椅子坐了。
红色的，绿色的，黄色的，琥珀色，小板凳，高脚椅，躺椅，单椅，藤条椅子，太师椅，跟着河灯一起开始漂流。黑姐看着盯着河灯的小金，耳边响起小金的叮嘱。嘘，这是礼物，不要让我妈妈知道了。孤独的河灯载着小金的希望，奔驰在黑夜里。
怎么呢？大多孩子的河灯都放了，安安还在犹豫，已经准备好的河灯，还停泊在河边的小石头上。
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要不我就这么放了吧。安安问孙老师。
想说什么就说什么，好的事情，坏的事情都可以。安安平时的话并不多，是个善良，脆弱，不善于表达的孩子，孙老师很了解。
那就和爸爸妈妈问声好吧，怎么样？孙老师提议。
安安沉默了一会儿，说，好。找小金借了蜡笔。
13只河灯明亮了河面，像天空里的星星。安安的河灯最后出发，排在队伍的最后面。
我。很。好。安安河灯上三个大字被烛光倒影在水面。湿润了孙老师眼眶。
晚上，福利院，孩子们的房间里，墙壁上的奖状墙多出了一片空白，原本的位置上写的是，龙华新区第二高级中学初三1607班三好学生-陈以安，优秀干部-陈以安，优秀学员-陈以安，劳动积极分子-陈以安。安安把原本打算搁在纸船上送给天堂的爸爸妈妈的奖状放入枕头边，连同孙老师的纸条一起。白色的纸条被压得整整齐齐，上面字被安安的眼泪淋花，是孙老师的笔迹，写着，安安，爸爸妈妈，好想你。
13只河灯，要同时保证它们不倒下，这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，还不能被人类察觉。在水底呆了1个多小时的斌仔跟在黑姐身后。
任务都结束了，你干嘛呢？送完孩子们回福利院，黑姐带着斌仔回到了河边。
得把这些收起来才行。黑姐捡起没有被烧完的河灯纸张。
干嘛要收起来？环保？你怎么也跟人类学这些没用的？斌仔嘴上唠叨，还是收起了不远处，停在石头边的一只河灯，那是小金的椅子河灯。
桃子的糖果，你都收好了吧。
收好了，早就。斌仔拍拍上衣口袋。
清明节之后是什么节日？
嗯，劳动节还是儿童节来着？对，是劳动节，五一劳动节，六一儿童节。斌仔翻了翻手机上的日历。
那你就劳动节，给桃子送过去，当是圣诞礼物。
什么啊？劳动节送圣诞节礼物？以斌仔对人类的了解，送礼物的逻辑似乎并不是这样的。
随便了，反正你搞定。安安的河灯被烧得只剩下，半个我字。
为什么是我？
黑姐回头瞟了一眼。
你再这样欺负我，我，我就。
你就干嘛？黑姐瞬移到斌仔面前。
我就。。。找人打你。斌仔认真的说。
你找吧，等你找到了，记得跟我说一声，让我准备一下。
呀，你好烦啊，我不跟你玩了。
黑姐抢过斌仔手里的河灯残骸，装进一个黑色的木制小盒子。
我是说真的，不跟你开玩笑的。黑姐还是没理会斌仔的咆哮。
喂，有没有听见我说话？
黑姐从小盒子里掏出一只益力多给斌仔。斌仔撕开保护膜，安静的喝起来。
远处，一点光亮徐徐驶来，河灯越靠越近，烛光碰到河灯的边缘，烛光瞬间变成火焰，开始吞噬整只船，河边的老人，白着头，念着，纸船明烛照天烧黄泉奈何点君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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